第一百三十一章 再次逃亡

洪山诗人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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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要不是碰上警察偶然的大行动,苕货是没有勇气再次跑掉的。

    廖苕货早就不想干这工作了,只是出来躲开风头。但如此躲下去,何时是个头?这整天跟人嬉皮笑脸的,还受这个土包子老货的奚落,婶可忍、叔不可忍。

    但是,他又不敢给家里打电话。打电话又怎么样?凭老头子一个工人的身份,最多打骂自己,有什么能力把自己从牢里捞出来?

    主要是自己没钱,这是苕货一路走来的感慨。一路上听这位刘师傅说了些歪门邪道,知道,有了钱,可以买假身份证,有了钱,完全可以在别的地方花天酒地。中国这么大,很少见到警察,哪里不可以潇洒呢?

    道上这么多兄弟,虽然也曾经被抓进去过,但只要有本钱,总有出头之日。靠力气拼命抖狠不是出路,得有些技术。比如抢不如人偷、偷不如骗,这就是刘师傅传递过来的经验。

    一切路都没找好,但方向有了。要行动,只是缺乏一个契机。

    前几天,湖北发生了一个大的案件,所有进出省的公路,都被警察设了检查站。不要说高速或者国道,就是县道乡道,都有荷枪实弹的警察把守,甚至还有武警在场。

    有武警出来的行动,一定是大行动了。这种事情,在廖苕货的记忆中,容城,只出现过一次。

    那一次,是春节,苕货刚好在场看热闹。容城古有的民风,春节期间,有舞龙的传统。一般这种龙灯队,给各大单位拜年时,被拜年的单位,要放鞭炮庆祝,还要给龙灯队烟酒。这在过去,是个喜庆节目,也是龙灯队节日期间的一项收入。

    龙灯队一般是城边的村子组成的,大多是二十几个年轻人,多的队有三十来人。由一个老师傅带领,上街,给社区或者单位拜年。敲锣打鼓的,是春节最热闹的风景。乡下农村拜年的龙灯一般是小龙,草把龙或者板凳龙之类的。但要进城拜年的龙灯队,就高档得多。

    一条龙最短也得有三十几米长,二十来个小伙子奋力飞舞,龙头吃力,总是一个横肉青筋的壮汉。拿尾巴的,总是被动,一般由一个身材精瘦但异常灵活的年轻人担当。而前面的宝,也就是一个花球绑在长杆上,做各种花哨的动手,引动龙头追逐,掌握着线路与方向。

    近些年,容城也禁止放鞭了,龙灯上街也少些,热闹程度有所下降,据说,也与那次事件有关,公安只批准一条龙进固定的线路。如果另外的线路,那是另一条龙的事。

    因为,龙灯队有个传统:龙不碰头、龙不让路。

    龙既然作为中华民族的图腾,有着至高无上的讲究,它是神圣与唯一的代表。两虎相争都必有一伤,两龙相对,就可能必有一死了。

    那一年的事情,就发生在这种情况下。

    两个村的两条龙,居然不约而同地在一条街上碰面了。本来,一个龙灯队,听到另一个龙灯队的锣鼓与鞭炮声音,就知道,那边去不得,改由另一条线路。但是,偏偏,两个龙灯都以为对方要改线路,结果就走碰了头。

    要知道,两个龙灯队所在的两个村,都是容城著名的城边村。城边村,都有些钱,都有些势力。红道黑道都吃得开的,甚至有的村领导,就是一方势力的直接操盘人。当时,带领龙灯队给同一条街同一家单位:烟草公司拜年,怎么办?

    互不相让的两个队,立即发生了冲突。冲突的方式一开始就很暴力,把舞龙的杆子往下一扯,就成了标准的棍棒,双方打了起来,当然是有人头破血流。

    最开始,庙岭村人多,占了便宜,自己只伤了一个人,而对手百畈村就伤了五人。但是百畈村离现场最近,报信的人跑回村里,邀约了几十个人,拿上鱼叉、铁锹赶来了,甚至,还从哪位老武术师傅家拿出来了两把春秋大刀和狼牙棒,这东西虽然生了锈,但在当时的苕货看来,仍然充满杀气,令人胆寒。

    此事当然惊动了公安局,但警察休假了一半,正在值班的机动兵力并不多。当时值班的公安局副局长,为了平息事态,采取了他惯用的恐吓手段,当场往天上放了一枪,以为枪声能够震慑冲突。谁知道,双方杀红了眼,连鸣枪警告都不理了。那位副局长不知道,背后还有庙岭村的一,居然拿砖头扔在了他的背上,副局长差点被当场打倒。

    事情眼看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,由于手执利刃,随时有可能发生大规模的人命案,双方对峙的关键时刻。武警来了,大约有五十多个人,他们只带着警棍与盾牌,但整齐的跑步声和一二三四的口令声,有一种不努自威的感觉。最前面的指挥车上,当然有带着自动步枪的战士,但主体,却是警棍与盾牌。

    武警一旦出现,就意味着事情起了变化,冲突,有可能变为战斗。大家杀得再红眼,也不敢与军队为敌,只好放下武器,老实投降了。

    苕货听道上的老大们讲,公安你可以得罪,但武装,千万别惹。

    当时苕货问:“是他们特别能打吗?”

    “是,但不仅仅是。你如果在街上,被一个武警欺负了,怎么办?你就跑,千万别想去告状或者找出那个人。为什么?他们穿上军装,你根本就认不出来,一个样子的,长官叫你指认,你有办法?”

    那倒也是,根本没办法区分军人的样貌。不光是服装一样,年龄一样,就是气质与眼神,都差不多。看阅兵为什么好看?因为他们不光动作一样,就是长相表情,都没多大区别,让你惊叹,如此一致的队伍,就像的战争时的钢铁洪流,型号都是相同的。

    军人是战争的机器,标准化训练出来的标准的战斗零件。

    “况且,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。我们在道上混,难道光靠打架?其实,我们只是因为熟悉情况而已。所谓坐地虎,是我们占强。”老大给苕货上课:“比如某个人很能打,但我不怕他,哪怕他是全国散打冠军,我照样可以搞他。为什么?他有老婆,他有孩子,他住哪里,我都晓得,只要我惦记上了,他就得小心。对不对?”

    一句话点醒了当时刚入道的苕货。原来,当年的庆伢就是靠威胁那销售人员的家属,才获得厂价水泥的。而他为给燕子的父亲找回医药费,也是靠威胁别人的家人。苕货是个行动派,一旦证明方式有效,他会立即使用。

    “但是,武警就不同了,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,他们打了你,你怎么威胁他的家人?在我们容城当兵的,当了三五年就退伍回老家了,你在容城再有本事,你到湖南试试?到贵州试试?他在本地没有家人,你怎么办?他睡觉,都在部队大院,门口都有哨兵,你怎么办?你没有报复机会,你就只好认栽了。”

    苕货年轻气盛,当然有些不服。老大教育到:“我当年,跟一个北门的伢在地下商场打架,当时我两都流血了,也红了眼,谁知一过路的武警看见了,马上跑过来制止,你猜我们怎么办?”

    “难不成,你们继续打?”

    “再猜!”

    “要不各自跑掉?”

    “你认为我跑得过武警吗?他们天天训练跑步,每天跑十公里当喝开水,我能跑好远?”

    “难不成,你们又联合起来,把武警打跑?”

    “开什么玩笑?你打了这个武警,会有一个班甚至一个连的人来找你,你死定了。死定了,你晓得啥意思吗?算了,这个过后给你说。”

    苕货问到:“那你们当时么样的?”

    “毕竟我们都是道上混的,个人恩怨此时要放到一边了。武警来了,看到北门那个伢头上流血,就认为他是受害者,现场就问他,是不是我故意打的。你猜他怎么说?”

    “他怎么说呢?”

    “武装,我们是开玩笑的,我们是兄弟,玩笑开过了。那小子果然上道,牙齿里还有血,居然憋出笑容,露出血红的牙齿装轻松。那武警问他,要不要报警,找派出所处理?他居然笑到:我们兄弟好玩,就不麻烦五爷了。”

    还有这种操作?令苕货大吃一惊。“不是说,强龙难压地头蛇吗?武警虽然是强龙,但也只是一个人。你们混得再差,也是两个地头蛇,怎么这么怕他呢?”

    “你知道个屁!”老大一口痰直接吐在了地上。“他只要穿着军装,他就不是一个人。只要我们一动手,马上就会有市民报警,那来的警车和军车,你想想,你在容城还混不混了?你说的强龙地头蛇之类的,想多了。还有一句话你听说过没?民不与官争!他穿着军装,就代表着政府,你懂吗?几百万正规军武装,你想造反?”

    这个道理算是明白了。苕货继续问到:“那死定了,是么意思?”

    “嘿嘿,你是没进去过。你进去一回,就明白了。”老大是刚从牢里出来的,自带某种经历的光环:“从你被抓,进入看守所的那一天起,你就是武警的菜了。看守所带枪执勤的是什么人?武警嘛。你落在仇人手里,他怎么整你?不说别的,十来个人住一个号子,号子的管理,叫号子头,就是一个监舍的老大,他们一般是民警与武警安排的。跟你说,要整你,根本用不着武装动手,就号子头让你吃几道菜,你就终身难忘。”

    随后老大说了号子里面的几道菜,听得苕货胆颤心惊。比如最轻的一道菜,叫照镜子。号子头,让你对着满是屎尿的马桶,低着着盯着看,弯着腰达到90度,不仅臭味骚气难闻,就是这种弯腰的姿势,你都坚持不了半小时。基本上,尝到这道菜的人,轻则当场呕吐,重的,会暂时昏倒在马桶上。

    后来更为残酷的菜品,就不太好形容了。只要你想起来,就觉得肉跳。

    “这还没完,看守所只是中转站。被判了刑,是不是得进监狱、劳改农场?那里是谁在看押?还是武警,假如你得罪了武装,三年五年,你怎么过?”

    原来,这才是死定了的真正含义。此时,苕货才明白,为什么,屙尿都不愿意朝着监狱的方向。

    “男不与女斗”这句话,对流氓无赖不起作用。但“民不与官争”这句话,必须听清楚,那是保命的。

    经过一晚上车子内蚊子的袭击,白天押车的廖苕货,已经很是烦躁了。好在山路已经走完,快要上笔直的大路,向宜昌方向进发。精神不需要那么紧张,刘师傅经过一晚上的折腾,居然更加精神起来。此时,正是苕货打盹的好时机了。

    如果车辆匀速前进,坐车上的人睡觉,听着发动机的声音,是比安静时更容易入睡的。弹簧坐垫与汽车晃动,让此时的苕货如同坐在儿时的摇篮里,安全感油然而生。

    他是随着一阵连续的刹车声音中醒来的。大货车的刹车,是气刹,刹车时一阵尖厉的放气声音,连续发出来,惊醒了苕货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前面排队,路堵了。”刘师傅说完,苕货一看,果然,前面一大堆车子堵在路上,这里是一个稍微宽敞的地方,正是停车排队的好场地。前面看不到尽头的车辆,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堵了。

    “估计前面有事故吧?”刘师傅伸了伸懒腰,打了个哈欠。昨天晚上,他已经尽力而为了,年过五十,事情有些勉强。他对苕货说到:“你前面看看,还有多久。你刚才睡觉,把我的瞌睡也勾起来了。”

    老东西,你自己昨天晚上折腾久了,今天还怪老子!苕货有些愤愤不平,但还是下车,往前走,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。

    往前走,听路边的司机闲聊,才明白,事情大了。

    “前面一个班的武警,真枪实弹的,连阻车钉都带上了,出大事了?”

    一个司机问另一个司机的话,让苕货吓了一跳。他赶紧给他两个递了烟,假装也是司机,攀谈起来。

    “听说,是哪里武装部的武器库,丢了五支枪几千发子弹,专门拦截的。查车,过往都查,货都要翻一遍,轮子底下都要找一遍,你说慢不慢?”

    苕货赶紧问到:“查不查人呢?”

    “小兄弟你天真了吗?他们就是要找人啊?哪个都要查,不仅查身份证,还要详细盘问。有两个没带身份证的司机,都被带上警车,警察与他户口所在地的公安联系清楚了,才放下来的。”

    这一说,把苕货搞惊了。如果是这样,自己怕是不好过关了。他继续问到:“那我要是那个偷枪的,从小路走,怎么可能走大路呢?”

    “你以为小路就没人了吗?我刚才碰到一个人,他就是附近的,连村里的所有路,都有警察值勤了。”另一个司机说到:“人家公安武警都算好了的。一个人带着枪弹,以最快的速度逃跑,现在能够跑多远,警察就按此画圈包围,让你跑不掉的。你想,毕竟五只枪几千发子弹,如果出事,那得是多少人命?”

    “那得围多久呢?”苕货问这话,他其实是想就地躲两天,等公安与武警撤了,再过去不迟。

    “这得看情况了。以前我们十堰就出过这种事情。”那个号称十堰人的司机说到:“如果人抓到了,就解围了,或者确定这个人在哪里,也可以解围。要不然,明天,还会扩大包围圈的。我个人估计,明天的包围圈基本就到极限了,毕竟兵力包围是有人数限制的。明天,估计会推进到恩施与十堰陕西交界的地方,反正,那地方是重点,原来我们十堰出事,罪犯也是从那个方向跑的。大山嘛,警察肯定是当成重点的,有时,跑大山,不如跑大城市安全。”

    此时苕货联想到,刘师傅所谓的车匪们被抓,也是往山里跑。这个十堰师傅所说当年的事,也是往山里跑。往山里跑,反而是最不安全的事情,因为警察把这里当重点。警察要安心抓你,把你当重点,你是跑不掉的。

    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,此时,廖苕货面临着重大的诀择。

    车子在缓慢地向前移动,按此规律,整个下午,会浪费在这个临时检查站里了。但这也给苕货一个很好的机会,就是思考逃跑的问题。

    身份证给人查,肯定不行。自己有案底,估计早就上电脑了,公安一看,就会把自己抓起来。一想到进牢时,原来那位老大所说的几道菜,苕货就不寒而栗。

    从其他小路跑,也不行,刚才得到的信息,连村庄都有人把守,一个不熟悉路的外地人,根本不可能逃过警察的法眼。

    返回山区,更没有意思。毕竟,别人到山区围起来捉偷枪的,不一定能够抓住,但抓住自己,肯定没跑。

    突然,苕货意识到一个事情:时间不多了。

    如果按刚才那位十堰司机的说法,按时间推移扩展包围范围,那么,只有出了湖北省后,才有可能出了这包围圈。按时间计算,自己必须在明天前,离开湖北地界,才有可能不被警察发现。

    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,激发了苕货飞速的思考。危险的刺激,居然开发了他的大脑,他此时,前所未有的聪明起来。

    重大决定之前,必须弄清情况。他告别了这两位吹牛的司机,继续向前打听。得到的信息,都差不多,确实,因为丢枪案,让检查严密起来。

    此时,他不能再犹豫了。如果等明天包围圈扩大到全省,他是进退不是,哪里都去不了,等着警察来查身份,等着坐牢吧。

    他快速跑回车内,对刘师傅说到:“刘师傅,这前面检查,估计得半天。我在前面碰到个老熟人,我坐他的车回武汉,你自己开回去给任老板打个电话就行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押车,怎么完成手续呢?”

    “购货的发票与剩余煤款我都给你,你直接交任老板。关键是,我那熟人好几年没见面了,想多和他聊聊。”

    “我要是拿钱跑了,你怎么跟任老板交差?”

    “你大老板,怎么看得起这点钱?”此时,说几句好话是必须的,尽管每多与刘师傅说一句话,苕货都感到厌烦。

    这件事,任老板那里根本不需要解释,因为他知道怎么回事。如何趁这个时间空档,离开湖北,才是正事。

    但是到哪里去呢?如果不跑山林,那就得进城市了,但进城市,要到哪里呢?

    这个停车点,对面就有很多往西北方向开的车,以货车为主体,还有些小车。估计是刚接受过检查,在吃有解手的,有吃东西的,准备休整下,继续出发。

    苕货一边走一边看。突然听到前面有一个声音:“安康安康,还差两个还差两个,走不走,老板?”

    苕货突然看到,对面那个中年叫人的,站在一辆中巴车前,盯着自己吆喝。只有在乡村公路上,才可以看得见这种中巴车,以跑短途为主,但有些乡村,需要长途的,这种车,上车方便,招手即停,上满就走,价格也不贵,虽然班次不多,并且不太正规,但适合乡村的需求。

    “到安康吗?怎么有这种车?”

    苕货要确认一下,免得挨宰了。现在的大客运公司,买票都需要身份证了,只有这种乡间中巴,上车只要给钱就行。

    “一天只有一趟,过了这车,就没了,老板,还有位置,一百块一个人。”

    看苕货正在迟疑,司机继续鼓动:“不敢宰你,你个子这么大,我又打不赢你,是不是?你不信找附近司机打听打听,如果坐大客车,到安康,起码一百五,我是老实人,给你说的是最低价。”

    你是老实人?看你尖嘴猴腮的样子,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。但是,他的理由还是充分的,他那样瘦小的家伙,如果苕货自己发起毛来,他是打不赢自己的。

    苕货对自己的武力自信,离开愿望过于迫切,所以,他上了车。

    老板却堵在车门:“先交钱噻,免得你占了位置又不走,对不对?”

    时不我待,苕货掏出两百元,砸进司机的手里:“不就差两个人吗?我都买了,现在就走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