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041 学好羯鼓锤奶奶

衣冠正伦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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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米白珠仪容相貌虽然仍是胡风浓厚,但言谈举止却与唐人没有一丝不同。

    他表情谦恭有礼,未言先躬,他掏出一份籍卷两手恭呈于李守礼面前,并垂首道:“仆等此部音声,虽然略习诸部乐,但也只是浅学散曲,日常排演,小曲杂调为多,列目籍中,请大王阅览。”

    李潼在一旁听着米白珠的回答,对于这一部音声人的水平大概已经有了一些了解。

    唐代宫廷乐舞,最初是在隋末《九部乐》的基础上扩充形成的《十部乐》,如《高丽伎》《康国伎》,这是从舞乐渊源流派进行划分。

    内教坊则创设于唐高祖武德后期,初期的功能主要功能还是按习《清商》等雅乐。礼乐齐备是一个国家政权得以确立的标志,如隋文帝杨坚在建立隋朝数年后就曾恼羞而怒“我受天命七年,乐府犹歌前代功德”!

    一个朝代创设之后,相应的礼乐也必须逐渐建立起来。这是一个很庄重的政治事件,而不是闲说玄武门事变后,李渊苦闷之下创设内教坊只为玩乐消遣时光。

    随着社稷渐渐入治,国力蒸蒸日上,《十部乐》那种按照舞乐渊源的划分在执行起来便也不再严谨合宜,因为彼此之间也在交融影响,不再泾渭分明。因此在《十部乐》的基础上又衍生出立部伎与坐部伎,按照表演的形式而非舞乐的渊源流派进行划分。

    在这样的背景下,内教坊原本按习雅乐的初衷就不再明显,教习的内容从最初的《清商》向其他各部乐进行扩散。比如在这一部音声人带来的乐器中,羯鼓就是一个很明显的舶来品,在清商大曲中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乐器演奏。

    正是因为这种兼容并包、彼此融汇的接触上,盛唐时燕乐大曲才得以成熟,并诞生出如《霓裳羽衣曲》这种兼具多种风格的传世名篇。

    虽然这部大曲常与安史之乱与中唐动荡联系起来,成为唐玄宗穷奢极欲的一个标志,但是千年时光痛且难追,从文化传承上而言,《霓裳羽衣曲》的传世,也在一定程度上让后人能够略窥盛唐那种巅峰风貌,成为民族自信的一个文化符号。

    内教坊乐人操习舞乐内容得以丰富,乐人们的水平自然也就分出三六九等。这一点在盛唐时期体现的最明显,在武后时期由于史料的稀缺而难于研究。

    不过综合自己所知,在这部头米白珠的自陈中,李潼倒也听出一些端倪:这一部乐人还不够资格演奏整部大曲,学的仅仅只是一部分大曲的散序,相对大曲而言,小曲杂调等俗乐演奏自然要简单得多,相应的乐人若计止于此,在内教坊里地位肯定也算不上多高。

    但即便是如此,当李守礼打开米白珠呈上的籍卷时,李潼视线余光扫到上面可以表演的曲目仍是满满当当,可见技能还是比较丰富的。

    不过还没有等到李守礼挑选曲目观看表演,正厅中便传来嫡母房氏呵斥声,道是谁家也无早上起床便要欣赏歌舞,让他们兄弟先乖乖吃饭,也赐食给这些音声人们,让他们能够养精蓄锐,保持状态。

    早餐一家人便在厅下就食,吃饭的时候李守礼也不安分,视线频频望向摆设在角落里的那些乐器,时不时询问李潼可还记得他们小时候欣赏舞乐的情景?

    这些事情,李潼哪里会记得。且不说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机,就算是原本的少年李守义,年方五六岁一家人便遭了殃,就算之后逐渐长大,一家人谁又会那么心大的在家里吹吹打打,真是没有这方面的记忆。

    其实不独李守礼表现跳脱,其他家人也少有不动声色。甚至就连素来端庄严肃的太妃房氏,在用餐之际也是嘴角挂笑,并不时与侧席张良媛低语,似乎是追忆起了什么东宫旧事。

    这一部音声人的到来,撩乱了院内众人的心情。尽管房氏还能按捺得住,不愿清早便歌舞宣乐而惹人非议,但之后众人也都是心神不属,有意无意围绕那一部音声人打转,当然也包括李潼在内。

    不同于几个长辈也算是玩过看过,李潼睁眼来到这个世界便已经是一个朝不保夕的落难皇孙,脑海中实在乏甚美好回忆。

    再加上身为一个后世之人对前代生活风貌的好奇,所以在吃过早饭后也并没有急着回房,与李守礼蹲在一处把玩着那些种类繁多的乐器,偶或弄出一些稍显旋律的声响,便是乐不可支,浑然不觉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有些好笑。

    好不容易挨到中午时分,眼见冬日晴朗,众人也都心意在此,房氏也不愿违背众意过甚,便吩咐在廊下庭前张设帷幔乐台,也让院中那些宫人们有机会欣赏舞乐。

    只是在挑选曲目的时候,房氏随口点了几个,部头米白珠都尴尬表示不会,这让房氏脸色变得有些阴郁,摆手说道让他们先捡拿手曲目演来。

    乐工们各自拿取乐器,并在庭前错落有致分布开。

    李潼看到部头米白珠拿起裹了红绸的鼓槌走到羯鼓前,心中不免会心一笑。羯鼓在燕乐中是一个很重要的乐器,唐玄宗李隆基便精擅这一乐器,号为总领八音。

    盛唐乐工李龟年同样精擅此技,并说为练技艺打折了五十支鼓槌,而唐玄宗则笑称自己打折的鼓槌已经可以装满几个柜子了。

    眼下的李小三还只是三四岁的小娃娃,远没有之后盛唐明皇的风光。不过这话李潼倒是比较相信,同为落难皇孙,他也深刻感受到禁中生活的枯燥无聊,能够学一门陶冶情操的乐技且自得其乐,也是一桩不错的消遣。

    李潼正遐思之际,一声悠扬嘹亮鼓响已经透耳而入,令人精神都为之一振。坐在他身侧的李守礼更是拍案击掌,大声喝彩,情绪已经亢奋起来。

    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,真令李潼不耻与之为伍。不过很快,他也被那逐渐急促起来的鼓声所吸引,无暇再去吐槽李守礼。

    后世羯鼓曲法早已失传,只能从故纸堆中稍追风采。眼下李潼亲耳听到,也不得不感慨盛名之下确有其实,虽然只是简单的击打乐器,但是羯鼓音色通透醒脑且纯粹,在乐工节奏变幻不定的敲打之下,鼓声急促多变,很快便将人的情绪给调动起来。

    为了演奏方便,乐工米白珠已经脱下了稍显厚重的外袍,此时两手持槌,动作稳健有力,急促时认识甚至臂膀晃动得肉眼都难捕捉其轨迹,在这样急促敲击之下,脸色很快就变得潮红起来,胸膛也开始剧烈起伏,两眼瞪大而显得表情有些狰狞。

    看到这一幕,哪怕李潼没有听过其他人的演奏,大概也能了解这个米白珠的羯鼓技艺应该不高。

    盛唐名相宋璟同样精擅鼓技,并评价“头如青山峰,手如白雨点”,才算是击鼓能手,身躯头颅保持不动,如青山之稳,两臂持槌飞击,如骤雨疾风,同时还要节奏分明,鼓声不能因为急促便黏连模糊,使人无从分辨前后间隔。

    要做到这一点,力量之外,技巧同样很重要。而眼前的这个部头米白珠,勉强算是做到了节奏急促多变且分明,但却仪态大失,可见仍是蛮力为主,技巧不足,不登大雅之堂。

    但除了鼓声之外,李潼想到的则更多。来到这个世界后,他便困扰于身体虚弱,怕是没有横灾到来,他也如前任一般被病魔带走。

    就算不考虑自身的体质,他太爷爷李世民和爷爷李治,在世时都受风疾折磨,应该是有一定的遗传隐患,不能长寿。

    李潼绝对不想熬得过政斗风潮却倒在了病魔摧残下,所以锻炼身体也被他摆在很重要的位置上。

    此前跟李守礼一起作角抵游戏,这小子下手没轻没重,往往摔打的李潼疼痛难耐,不得不加派作业以作报复,搞得李守礼都不敢再跟他对练。

    他眼下的身体,还是不宜做过于激烈的运动,而且角抵搏击之类的军戏也过于敏感了些。现在看来,学习羯鼓倒是一个不错的锻炼方法。

    这想法一冒出来,李潼就忍不住想,他四叔家的李小三热衷学鼓,是不是也存这样的想法?锻炼好身体,才能苟得过他奶奶?

    而且羯鼓这种乐器,对臂力是有要求的。陶冶情操之余,有了足够的臂力,转习弓刀自然事半功倍。

    同时,这件事他不敏感啊,就算有人要告他黑状,总不能说他要用鼓槌锤死他奶奶?

    当然,有条件的话也不是不可以,北周宇文邕拿笏板都能撂倒他堂兄宇文护。所以关键时刻,思路还是得放得开,只要机会成熟,咋弄不是弄?

    学,一定得学!

    李潼这里刚刚拿定主意,场中乐声再起变化,羯鼓声在节奏最为急促之际戛然而止,众人被调动堆积起的情绪也将要崩落,突然一声弦响,琵琶乐声随后跟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