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五章 夜探监

乐琳琅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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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子时。

    刑部大牢。

    哐啷啷几声响,铁链绞动,几道闸门升起,一名狱卒手挽竹篮,通过重重关卡,一路走进大牢最里头。

    此处,暗无天日。石头砌的地砖墙壁,冷冰冰的,铁栅栏隔出一间间牢笼,中间一条狭窄通道,光线幽暗,除了石壁上每隔几丈就横插火把照明之外,这里连个投进阳光的天窗孔洞都没有,只在最里头,严刑拷问囚徒的刑讯室,燃烧着几个铁桶的油火。

    火光熊熊,映照四壁,满是污垢的墙上数不尽的刑具挂在那里,铁钩子、铁架上,斑驳的血渍沉淀了一层又一层,已凝固为暗褐色。

    一阵轻捷的步履响动,方才进来的那个狱卒,似乎对这个地方不大熟悉,就像个新来的,一边儿走,一边儿左右四顾,嘴里念叨着:“九十七、九十八、九十九……一百零五、一百零六……个鬼地方,这么大绕不到尽头啊!”

    通道左右两侧一间间狭小囚笼里,有的空着,有的关押着囚徒,越往里走,越是关押朝廷重犯的地儿。

    刑部大牢分为“天、地、玄、黄”四片儿牢狱,“天”字号囚牢里头,尽数关押着削掉官爵、剥下官服的罪臣,结党营私的贪官污吏,进来此处的人数偏少,能被关入“天”字号囚牢的罪臣,大多是犯了大事儿的,譬如举兵造反的前任方镇节度使周义山、苗启三等人。

    臣子谋逆,才有那“福分”享受刑部天牢里的最高待遇,在暗不见天日的肮脏狭小的牢笼里,看不到希望、熬不到尽头,除了整日等死,旁的什么也做不了,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,日复一日的孤独煎熬,那样枯燥漫长、寂寞绝望的日子,简直能把人活活逼疯。

    匡宗让刑部的人,将那几个逆贼先晾着,不用大刑伺候,也不必审问供状画押,作为此番御驾亲征的战利品,囚车送来的那几个囚犯,被分开后、一个个地单独收押,每日三餐照送,还格外送了笔墨纸砚,就等那几根硬骨头熬不住时,主动提笔磨墨,将匡宗亟欲得到的东西写下来,痛痛快快交上去,才能换得匡宗朱笔勾名下那诛杀令,于牢笼中赐鸩酒,秘密处死后悄悄掩埋。

    在“天”字号囚牢里关押的犯人,宁可死了彻底解脱,也好过于不人不鬼地活着,受尽折磨。

    牢里头寻死的人,不在少数,实在熬不住了,解下裤腰带往脖子上一套,吐着舌头当吊死鬼的有之,一头撞墙的也有,还有咬舌自尽的。

    刑部大牢里的壁龛,还摆着镇鬼辟邪之物,进来的狱卒,都要冲壁龛里镇鬼的钟馗金身拜拜,烧一炷高香,免得在这阴气儿重的地方呆久了,被脏东西沾了身。

    其他牢笼里的囚徒,死了也就死了,直着进横着出、丢弃在荒郊野外乱坟岗,让秃鹫啄了去。

    不过,“天”字号囚牢里的重犯,那可是朝廷钦犯,没有圣上的允许,还死不得,刑部的人只得小心翼翼地看着,比看自个的小妾还要殷勤,就怕人死在刑部大牢,管事儿的官差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。

    这不,今儿下午刚收进来的一名要犯,闹情绪绝食,油盐不进,挨到子时,狱卒便来了,手挽竹篮子给这位脾气儿不好的大爷送饭来的。

    来的这个狱卒却是生面孔,对这地儿也不熟,边走边看,心里头老觉着够新鲜够刺激,瞧瞧,“天”字号牢笼就是不同寻常,里头收押个囚徒,还得把人的手脚用铁链绷着。

    八根铁锁链牵拉紧绷,将囚犯悬空吊在那里,上不着天、下不着地,两手两脚打开,整个人呈“大”字形,嘴巴上也上了特殊刑具,将嘴撬开咬不紧牙关,如此高规格的待遇,甭说咬舌自尽了,撞墙都难!

    “一百一十三……到了!就是这一间。”

    狱卒止步在最里头的一间牢笼前,掏出钥匙开了锁,大大咧咧走进去,抬头一瞅:好家伙,这位仁兄果然也被铁锁链吊在那里,小样儿要多惨有多惨!

    投以怜悯的一瞥,狱卒弯腰将竹篮搁下,用两手一扫,在堆满干草的地上,扫出个干净点的空地儿,掀开竹篮上蒙的一层碎花蓝布,将篮子里装着的东西一样样地端出来,摆在那空地儿上——

    一支蜡烛、一碟酱牛肉、一碟花生米、几个肉馒头外加一壶烧刀子烈酒。

    这一顿香的辣的,还是挺不错的,囚牢里送来这样的饭菜,瞧着挺像断头餐,狱卒一边摆碗碟,一边碎碎念:“这会儿送的不是稀粥,瞧瞧,有酒有肉,这牛肉嚼劲儿足,酒也够烈,最重要的是,还有本仙牺牲色相陪你小酌,王将军可得赏脸,今儿晚上敞开了吃!”

    此间困锁的重犯,听到开门的动静时,就警觉地睁开眼,在幽暗中模模糊糊地看到:又是狱卒来送饭。当即蹙紧眉头,想要来个不理不睬,但是,这狱卒一开口说话,自称“本仙”的熟悉语调一入耳,囚犯就惊呆了,若非嘴巴也上着刑具,险些就失声惊呼起来。

    “见到本仙纡尊降贵,亲自来见你,将军是不是很感动?”

    果然是臭屁得十分欠揍!“狱卒”上前来帮囚犯解下手脚上绷的铁锁链时,恰好看到囚犯受不了地冲他翻了个白眼。

    “这是给牲口上的嚼子?”那“狱卒”一边给他松开嘴里的刑具,一边调侃道:“瞧这张牛嘴有多大,人家白天往你嘴里强灌稀饭,都被你吐出来了?这牛舌头弹性不错嘛,连稀粥都被弹出来,要是洒点盐巴,火上烤烤,切成片儿当下酒菜,这根牛舌味道应该不错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唔、唔……咳咳咳,鞫容你个疯仙儿,一日不疯癫一回,你是皮痒痒难受?”

    一语道破“狱卒”的身份,身陷囹圄的王冕将军,手脚刚恢复自由,脚掌一沾地儿,两眼就瞄向开了锁的囚笼门外。

    “本仙今儿法力不足,劫不了狱,还不能救你出去。”

    刑部大牢经过上次的劫狱一事,已然增强了防卫,外面重重关卡,甚至还埋伏了火雷机关,想要从天牢里将人救出去,除非拼着将肉身炸成肉酱,死上一回,然后,魂儿飘出去。

    “你是怎么混进来的?”

    囚笼的栅栏门敞开着,王冕却没有轻举妄动,自是明白这刑部大牢仅凭他们二人的四个拳头,想要硬闯出去,难,难于上青天!

    手脚摆脱了禁锢,王冕走到那块空地儿,盘膝坐下,伸手摸索一阵,捡拾了竹篮里的火折子,点燃那支蜡烛,烛光下瞅一眼乔装成狱卒的鞫容,低头又看看地上摆放的酒菜,他啧啧道:“这酒味儿闻着就够劲道!”

    “刑部大牢里上次不是闹了乱子么,豢龙军的二小姐被人劫狱救走,恰在太子监国时,小狼儿追责惩贪,刑部里头的官员大换血,本仙也举荐了几个替补人选,顶了刑部几个要位,今夜多亏了他们,里外照应着,才让本仙有机会进来给将军送酒菜。”

    递了一双筷子过去,酒盅则准备了两个,鞫容拎起酒壶,先给王冕满上酒,再给自个也满上一盅,荤腥不忌的癫狂道人,端起酒盏敬将军一杯酒时,难得正经了脸色道:

    “他们只给了本仙一炷香的时间,在这一炷香内,此处是安全的,你我在此说的话,不会落入第三双耳朵里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闲话少说。”王冕仰头,将满盏的烧刀子烈酒,一口闷,喉咙里一股火烧般的灼烫,呛得人脸膛发热,一股后劲冲上来,他提足了精神头,重重一搁酒盏,抬头与鞫容对视,“深夜来此,你想问什么,想知道什么,尽管问吧!”

    鞫容也一口干了烈酒,紧握酒盏,开门见山地问:“你为何不遵当初的约定,反倒落得个身陷囹圄的下场?”

    他不愿告诉王冕:小狼儿命悬一线,若是闯不过今晚的生死关,活不过十七的命数,就会真个灵验!

    而王冕偏偏在此时出了事,鞫容还得分神来刑部走这一遭,此刻身处囚牢,与王将军对酌,烈酒下肚,就跟吞了烧红的烙铁似的,他五内如焚,动了真火:

    “你们这一路到底发生了什么?暴君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?又为何急着调遣重兵在长安周边布防?他防的是谁?你快快告诉我!”